转载于 山水斗城

三山五岳无此奇，

千年人文雁荡山。

温州雁荡以奇谲秀美独树一帜，世人却不知，山中还有一座颇具传奇的千年古寺。寺名能仁，又号“大镬”（大锅）。套用一首童谣介绍它，开头可以是这样的——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寺，寺内有僧众，有人善抖金句，有人海外开山，有人即便没成为国师，但其墨宝成了日本国宝……

用途奇特的“亚洲一锅”

山水灵秀的雁荡自古便是佛国宝地。宋咸平二年（999），永嘉高僧释全了驻足于山间一条美如锦缎的澄澈溪涧旁，取不远处的常云峰之名，创建了一座常云院。从此以后，常年缭绕的云霭有了梵音相伴。

宋咸平四年（1001），常云院赐名承天寺，后于宋政和七年（1117）改名能仁寺。彼时佛法弘畅，雁荡十八刹，能仁寺为其盛名者，是当时全国30所最著名的寺院之一。

△能仁寺图，宋时雁荡山有十八古刹、十六亭、十院。

能仁寺最出名的是一口大铁镬，于宋元祐七年（1092）铸造，内深1.45米（一说1.65米），上口直径2.4米，能容纳10余人。据载，此镬重三万七千斤（大概为现在的十几吨），号称“亚洲第一”，所以也有人将能仁寺称作大镬寺。

古代铁锅一般被认作烧饭之用，据宋曾逮《能仁寺记》云“当其盛时，日食千人”，既然僧人香客如此之多，想必只有这么大的锅才能解决大家的吃饭问题。

然而，经专家对铁镬内部分可辨清的铭文进行考证，锅大却不一定是用来煮饭的，其用途很是特别：

一为僧人圆寂后沐浴用，和能仁寺附近的化身亭(火化僧人遗体)、普同塔(安置僧人骨灰)共同构成能仁寺僧人遗体的处理系统。

△化身亭位于寺前火焰峰北麓，呈八角荷叶状，下设须弥座，高4.7米，西南和东南设投柴口，顶部开4眼出烟口。顾炎武《日知录》记：“火葬之俗，盛行江南，宋时已有之。”此亭就是见证。

二是能仁寺对面的火焰峰，上面起伏的丛岩很像燃烧的山火，用镬盛水，以水克火，就能“制胜火焰峰”，让周遭百姓不受灾祸侵扰。此外，还有一种说法也充满了祈福色彩，说此镬是信徒刘化晟悼念亡妻陈十七娘所铸。

能仁寺妙语频出

明万历四十一年（1613）春，大旅行家徐霞客（1587-1641）初至雁荡时曾夜宿能仁寺。明崇祯五年（1632），他再探雁荡，留下了“锐峰叠嶂，左右环向，奇巧百出，真天下奇观”的感叹。

让他意想不到的是，锐锋（指火山岩构成的尖锐山峰）和叠嶂（指火山多次喷溢堆积而成的巨厚流纹岩层）这两个用作描写的词汇，后来竟成为中国地质学中专门定义雁荡山火山岩地貌景观类型的名词。

其实，这种不经意缔造的名言金句，几百年前就已出现在能仁寺。

南宋绍兴年间，身为禅宗六祖慧能弟子南岳怀让的第十五世传人的士珪禅师（1083—1146），奉诏开山雁荡山能仁寺。他俗姓史，老家四川成都，成为这座古刹第一位由朝廷任命的住持，同时也是一位金句大家。

据宋释惟白所著《续传灯录·温州龙翔竹庵士珪禅师》记录，士珪禅师上堂讲经时妙语连珠，比如“见之时，见非是见。见犹离见，见不能及。落华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恋落华。”这可能就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最早出处。此外，他还原创了“一度着蛇咬，怕见断井索”“一念初无古今，弹指便分新故”“山横石碍疑无地，路转溪斜别有村”等今天听来耳熟能详的金句。

一首《临刃偈》喝退元军

宋德祐元年 (1275)，华夏兵燹不断，随着向南避祸的人流，台州真如寺的一名僧人低调来到了能仁寺。他就是无学祖元（1226-1286），浙江宁波人，俗姓许，此次落脚雁荡，正为投靠时任能仁寺住持的老友横川如珙（1222—1289）。

古佛青灯下，挚友相伴为民诵唱，这一隅平静却随着翌年南宋都城临安（今杭州）的沦陷戛然而止。

忽必烈率蒙古铁蹄进逼江南，据《元亨释书》《延宝传灯录》《扶桑五山记》等典籍记录，重兵压境之际，能仁寺“举众逃匿”，只有无学祖元“兀坐堂中”。于是，元军将领举刀架在无学祖元脖子上，而他神色泰然，缓缓吟诵道——

乾坤无地卓孤筇，且喜人空法亦空。

珍重大元三尺剑，电光影里斩春风。

筇（qióng）为一种竹子，古人常用它制作手杖。其意大致为，天地间虽没有一枝竹杖站立的地方，可是我早已把人世看空；收起你的宝剑，放下你的威风。不管你有多么快捷的刀法，砍下的不过是一缕春风。

这就是世人广为传颂的《临刃偈》。据说，元军将领被无学祖元安然自若的神态镇住，气焰顿消，“作礼而去”(《佛光国师语录》卷九)。

日本弘安二年（1279），应日本镰仓幕府第八代执权北条时宗之请，无学祖元赴扶桑弘法，出任建长寺住持。后建圆觉寺，为开山初祖，结合日本禅林的特点，用反复叮咛、详加解说的“老婆禅”传授禅法，弘扬宋朝临济禅，成为日本禅宗二十四派最大的佛光派始祖。

无学祖元圆寂后，获日本天皇敕谥“佛光国师”，后又追谥“圆满常照国师”。有学者认为，无学祖元一生最“高光”的故事就发生在雁荡山，此后，他带着这种大无畏思想东渡，深深影响了日本。

日僧以拜他门下为荣

在横川如珙、无学祖元之后，另一位高僧传承了雁荡佛学的衣钵，他就是曾受横川如珙策励，得悟受法的古林清茂（1262—1329）。

古林清茂，乐清人，俗姓林，号金刚幢、林居叟。有资料说他不仅参谒横川如珙于能仁寺，还曾任能仁寺住持。

古林清茂的一生有两“多”，一是徒弟多，据《宋元禅宗史》一书提及，他门下弟子近千人，包括了庵清欲、仲谋良猷、竺仙梵仙、月林道皎、石室善玖等名僧。其中有32名是日本弟子，据说日本禅僧入元求法，“多以能入其门为荣”。不仅如此，他的弟子竺仙梵仙还受邀至日本开创竺仙派（又称古林派），成为日本禅宗二十四派之一。

二是诗词多。古林清茂19岁时便以诗文闻名，20岁写出了《拟寒山诗三百首》，其撰写的《宗门统要续集》二十卷，存诗520首，为元代温州僧人存诗最多者。在日本，古林清茂的著述一直深受重视和喜爱，被大量刊刻传播，连邻国高丽也将其《偈颂》刻版印行。古林清茂对日本文坛有很大影响，风靡一时的“五山文学”与他渊源甚深。

历代高僧墨迹成日本国宝

雁荡开山凿胜始于南北朝，兴于唐，盛于宋。尤其是宋元时期，温州与东亚日本等国，有着频繁的人员、文化交流。据统计，日本现留存宋元时期雁荡高僧多件作品，如无学祖元墨迹二十二件、古林清茂墨迹十三件、灭翁文礼（杭州人，曾任能仁寺住持）墨迹三件、横川如珙墨迹一件、西岩了惠（1198-1262，四川人，曾主持能仁寺）墨迹三件，若加上法嗣墨迹及其他书画，数量更为可观。

△无学祖元的《达摩悟道图》和五言联语。

在这些作品中，日本京都相国寺藏无学祖元《与长乐寺一翁偈语》、五岛美术馆藏古林清茂《与别源圆旨送别偈》和京都长福寺藏古林清茂《与月林道皎道号及道号偈》，被日本政府认定为国宝。

△古林清茂遗墨《与无梦一清偈》藏于日本三井纪念美术馆。

日本的根津美术馆等机构收藏的十二件无学祖元墨迹，福冈市美术馆等机构收藏的四件古林清茂墨迹，以及正木美术馆和兵库县个人收藏的二件灭翁文礼墨迹，京都个人收藏的横川如珙《于高上人主文歌》等十九件墨迹被鉴定为日本重要文化财。

可能正是因为这些珍贵的佛学墨宝盛行流传，“墨迹”一词最初在日本，被用作专指禅宗高僧的书法作品。

△日本藏雁荡高僧墨迹一览（来自网络）。

雁荡山云袅袅，

历史亦如晴雨，

千年能仁寺，

于风雨逼仄处，

不逡巡旧路，

却赴新程，

有斯人，斯物，

点亮了山川异域下那盏明灯。

编辑 | 倪曲 陈庆井

校对 | 郑凌

本文内容来源于：

《宋元雁荡高僧墨迹成日本国宝》《无学祖元：从雁荡高僧到日本国师》林宏伟

《雁荡能仁寺散记》胡雄剑

《能仁寺大铁镬》许宗斌

《温州与海上丝绸之路》金柏东、金丹霞

《一衣带水三地缘——温州与日韩的文化交流》洪振宁

《赴日宋僧无学祖元的“老婆禅”》郭万平